午後出發,午夜抵達,那時,婚禮才正要開始。
在史瓦濟蘭的期間來去鄉下共三回,第一次醉了一回Marula果釀成的美夢,第三次嚐了幾口苦甜交織的人生(詳請請見史瓦役男多年前文章…)。第二次則是在深山林內看愛與責任在另一個文化裡如何成就、如何被提醒、如何被慶祝與頌讚。
這趟旅程怎麼起頭我有點忘記了,大概也是像其他數次旅程的開端一樣,都是從在洗車場日常的閒聊開始的吧。
Hsien, would you like to come to my family’s wedding? 想起來是某次Siyabonga談話間提起,自從第一次去他們家裡大醉一場後,我們總會聊到何時要再去鄉間走一回。
我佯裝鎮定地回說好啊什麼時候呢,心裏興奮的很,腦裡已有許多猜想盤算。而從那天以後我不時就把話題繞到這場日期未明連主角都不認識的婚禮上來,總希望能多把握一些細節,婚期何時呢?地點在哪?我可以再找其他朋友一起去嗎?
Siyabonga總是笑笑的說沒問題,雖然後來我才發現沒問題的都是問題,但更讓我驚奇的是這些問題最後竟也都不成問題。
對於史瓦濟蘭的婚禮我們所知甚少,最常聽到的資訊只有長居於此的副團長餐宴間常提到史國以牛隻為聘禮,牛隻的數量就像以前台灣的幾甲地或幾兩金一樣,是種地位財富的表現。機會難得,我向Siyabonga確認可以呼朋引伴後便廣邀役男們,最後浩浩蕩蕩一行也有近十人。
婚禮的日子到來,近午左右把預作伴手禮的茶葉塞入背包後,先到洗車場和Siyabonga及Lwazi會合,再一起到公車站搭車往Manzini和其他技術團的役男們會合。車到Manzini時大約過午不久,其他役男們已經在車站等著我們,大伙稍稍採買些乾糧後就隨著他們引領等待往婚禮地點的Combi(史國的客運)。
那時天真的役男們還不知道等在前面的路長夜更長,長長的路的盡頭是更長更長的下一段路。
一群亞洲面孔的外來客擠在Combi內不免招來好奇的眼光,但已經在史國生活數月的役男們早已習慣,一派輕鬆的偶爾用著拙劣的史瓦濟蘭語打招呼,當然更多的是用自己熟悉的語言亂槍噴射漫天的垃圾話,胡言亂語都隨著四月的風瞬間飛散成過去。窗外夜色漸昏黑,路燈遠近零散的亮起,車子緩緩停靠一處休息站。司機示意我們換乘另一輛車,稍事休息又買了點零時候,我們搭上另一輛車,再往未知的遠方而去。
天幕底的夜色變得更濃,星星全都現身了。夜色雖美,我卻不免有些擔心,在這夜裡我們要往哪去,要走多遠?Siyabonga只是繼續笑著說別擔心沒問題的。
終於車停在某處,那所謂某處也不過就是某個路口,沒有站牌,不知方向。我們唯一的方向就是Siyabonga,一行人跟在他身後開始背向道路往夜裡走去、往山裡走去、往充滿著想像與帶點疑懼的冒險走去。
還有多久?還有多遠?快到了嗎?前面那些燈火就是了嗎?我像個任性的小屁孩重複問著這些問題,旁人要是不明白我們究竟已經在這夜裡前行了多久多遠,一定覺得這些草莓役男未免太讓人看笑話,夜裡行軍本來就是自強男兒本分。但看官啊,在你看到這短短的幾行字裡,這一群童子軍們在只有夜裡已經走過了好幾個鐘頭,已經走到不見人家燈火,已經走到夜空換了星座,已經從期待興奮遠足心情走成戒慎警備遠征心境。
那些漫天噴飛的垃圾話慢慢的變成偶爾幾句為了打破夜的寧靜而刻意的短句,像技巧三流的饒舌歌手被逼到絕路時胡亂押韻的歌詞,讓氣氛顯得尷尬而更顯露心裏的不安。風穿過頭上林葉的聲音和不知遠近傳來的水流聲明明是自然的聲籟卻讓人感覺像是某種詭計場面配樂,更別提有時突來的犬吠聲,立刻讓你想起山裏有著尖牙的野獸而不免渾身寒毛直立。
夜空裡的星大概是因為看著這一群異地來的小活子在夜裡小心翼翼的走著的景象,笑得特別開心。我心裡各種情緒混雜,一方面無法停止猜測到底前方還有多遠,一方面怪自己不該讓大伙都走上這一程方向未明的旅程,但另一方面心裡卻也對這樣帶著冒險氣氛的夜行感到興奮,同時忽然感到幸好能和一群朋友們一起走這一段。
終於(真的是終於)在午夜到來以前,長長的路(真的是XXX的長,可能比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還更遙遠)總算通向了旅程的終點,暗夜山谷裡幾點燈火在跋涉千里的疲憊旅人眼裡,明亮溫暖有如太陽。
拖著一身疲憊,我們緩緩走入房舍群的圈地內,原本以為深夜裡大概只剩我們,卻發現主屋外圍著許多人,彼此交頭接耳還不時向屋內探望。一問才知道,史國的婚禮為期數天,自親友團從新娘的村莊出發起算,到婚禮真正結束,中間有許多儀式步驟,而重頭戲便落在新娘團抵達新郎家裡的這三天。新娘抵達的頭一晚,親友團們會先在距新郎家園外不遠處扎營,接著一行人護送新娘到主屋,也就是未來婆婆的住所拜碼頭。我們抵達時雖是半夜三更,但這場拜會的儀式才正進行到一半。史國的家庭結構以最年長的女性為中心,因此要加入新郎的家庭,勢必得先經過婆婆的首肯。
不一會這長新娘拜見婆婆的戲碼結束,親友團們陸續散去,我們接著被領到營火場圍著柴火先稍事歇息。我問Siyabonga等會我們要睡在哪,他只是笑笑得說他會安排,然後就先消失在房舍群中。有人前來探問我們是哪方的朋友,我簡單敘述來意,報了Siyabonga的名字,對方還是一臉疑惑,似乎並不曉得會有這麼一票東方小子們唐突來訪。但幸好他們天生好客,仍舊親切招呼我們。煨在火光旁,暖意幾度讓疲倦的我們連番打盹,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從未見過的大叔走向我們,說今晚就待在他那兒吧。此刻只想好好睡個覺的我們坐上了車,在夜色中緩緩下坡駛離,不久到了山坡下一處農舍。
路上和大叔閒聊,他說他也是剛剛才知道我們這一行人今晚會來,剛好他在山腳下有個農舍,可以借我們暫住一宿。暗夜裡看不清周圍景物,我們一行近十人快速擠進小屋內,只想趕快找個地方躺著休息。屋裡只前後兩房,除靠內的房間中一張大床外只有簡陋桌椅,幾名勇者自願睡在冰冷地板上,另一些人則瑟縮著擠在床上。環境雖不舒適,但在這荒山野村能有個屋子容身安頓,心裡已經覺得相當滿足。走了一夜的路,疲憊很快地便覆蓋整屋子,鼾聲響起,大伙沉沉睡去。
隔日一早被日光喚起,這才看見四野是農作山林交錯的美麗山景,院子裡幾隻雞晃著頭悠哉地走來走去,玉米的梗葉在陽光下綠的發亮。我們伸展僵硬的肢體,交換著昨夜的心得,然後再次搭著大叔的車往婚禮去。
抵達後我迅速環顧了四周,房舍外的樹下人們三兩成群,有些則圍成一大圈,比較有趣的是竟然有人鋪著地布賣起零嘴飲料,彷彿是演唱會或球賽外的小販。我們閒繞了一陣,突然聽到有歌聲,循著聲音而去,就看見一列身著傳統服飾的男女一邊哼嚷著一邊踩著富韻律的步伐前行,慢慢往牛圈的方向前進。
一問才知道,這個環節是新娘的親友們來向新郎方拜見的儀式,據說儀式中會有好幾番欲拒還迎的來回,表示經過層層檢視男方親友才認可接納新娘。這一行人在牛圈裡又唱且跳,揮舞著手上各種道具(竟然有寶特瓶XD),我們這群異邦人雖然全聽不懂他們說唱的內容意涵,卻能清楚感受到對這場婚禮的興奮與期待。
然而此刻歡愉的場景之後卻變為充滿文化衝擊的景象,我們驚異的望著作為聘禮的牛隻在同樣的場地內被宰殺刨解,男子拎著甫被分解的牛隻部位從容走過隔著木柵欄偷窺的我們面前,也走過似乎還不知將發生什麼,如常在圈內走來走去的牛隻面前。除了和我們一起挨著柵欄好奇張望的孩子們外,其他的大人們對於這場光天化日下的獻祭顯得分毫不驚,反而是我們充滿好奇疑惑的眼神,對這些大人來說才顯得奇特。
屋舍間自成一條生產線,負責解牛的男子把肢塊交給負責清洗的女子,女性們俐落的洗去血水髒污後,再把肉塊切割成適當大小,簡單調味後交給廚師上盤燒烤,不久肉香便四溢山谷裡。他們熱情的遞了肉串過來,嚐來肉汁鮮甜肉質軟嫩,但腦裡總不免又重播剛才男子零著仍滲著血牛隻的部位走過眼前的畫面,因而感到口中滋味變得有點複雜。
午後整場婚禮的重頭戲終於登場,人們開始聚集在戶外的一方空地上,男方以新郎為正中坐成一排,其餘觀禮的親友包括我們這幾個不速之客或坐或站於他們身後遠近空地,而面向的便是稍等各種歌舞登場的舞台。一名司儀開始唱誦,接著有身著特定服飾的人從一方慢慢橫向移動,邊唱誦著邊往另一方退去,而後是從他退場的方向又有另一人開始唱唸著往另一面而去,如此輪番換將來回左右了幾趟。而後登場的則是由此次的最佳女角新娘領軍的姐妹團,她們排成一列,踩著舞步慢慢由舞台遠處向新郎這端舞來。看著她們隨歌舞慢慢向前,我不禁自動為她們配上欲討我的愛好膽你就來。最後新郎這邊的親友全都從坐席上起身一同走進這山谷裡的舞池,所有的人歡快的唱著跳著,慶祝著這場盛宴。
據說婚禮會一直狂舞歡宴到深夜然後再接續到隔日,但我們隔日還得照常做好小役男本分工作,午後就準備動身告辭。回程還算幸運搭上往大城的便車,不像來時得走那樣長的不知所終的路程,坐在車上回望婚禮會場,看狂歡的人群和烤肉的炊煙慢慢退沒成難辨識的小點,心裡浮升的感受就像每次去到未知的遠方那樣,是一種如夢朦朧卻又真實透明的感動。我望著越退越遠的青翠山景,腦裡想起的是昨夜那段長長的夜路,夜裡縮在那間小屋的睡眠,那拎著牛的肢體從眼前走過的男子,山谷裡的群歡共舞,還有竟然願意陪我荒唐走這一場冒險的同伴們,想著想著傻傻地笑了起來。
Siybonga和Lwazi留在那,幾天後我才在洗車場又遇到他們。他們問我喜歡這次的旅程嗎。
我想你會知道我的答案。
回台灣後我陸續參加了幾次婚禮,有時心裡也會想我們的這些禮俗看在外國人的眼裡會不會也是各種驚奇呢,除了傳統的那些破瓦擲扇,還有不知哪來的伴郎考驗和各種氣派婚紗大製作回顧影片等等,當然還有丈母娘禮服拚場還有不知到底哪來的民意代表致詞,怎麼想也是怪奇難解的很啊!
☟
☝
各位朋友,請不吝按讚或分享,讓我們一起為美好的二手人生努力(遠目)!